傅听寒睁开眼睛的时候,耳边只有仪器微弱的滴滴声。
身体的痛感并不陌生,以犀利的狠辣切碎皮肉,捅出两个血腔,让他想起幼时缩在下水道里,看到的一条断头鱼。
他很慢地呼出口气,感觉到乌蓝的毒液涌过腹腔,阴缓地缠上自己的心脏,由内而外地腐烂着。
这是一方寂静的世界,帘布掩着玻璃,吞吐掉最后一点星辉。
门轴吱呀一响,泄出直射而入的光线,接着是一道修长的黑色身影。
男人蹙眉打着电话,声音有些刻意地压着。但几乎是踏入房间的,”他挥挥手,打断对方的话头,“块这里是医院,父子俩睡一张床不是很正常么。”
“除非是你……心里有鬼。”
话都说到这份上,即便林眠秋很是怀疑对方的真实意图,但在这个时间点,睡病房里凑合一夜确实是最方便的。
况且——
想到傅听寒掩在病号服里的绷带,他也有些担心伤口大出血。
十分钟后。
“离我远点。”林眠秋在被子里警告,“不然送你上手术台。”
从修长的脖颈看到漂亮的肩线,傅听寒对着某人背影笑眯眯地说:“爸爸,你对我真好。”
他凑上去,哄小孩似的拍林眠秋后背,然后不紧不慢地靠近对方耳边:“你刚才是不是真以为我失忆了,那么紧张。”
“我怕你变成傻子。”林眠秋没好气地说,“本来就疯,再笨一点还有救?”
“好吧。”傅听寒表示理解,“那如果有一天,我真的忘记你了,你怎么办?”
那边安静了一会儿,半晌才说:“求之不得。”
“真狠心。”傅听寒慢悠悠躺下,双臂枕着后脑,“难道我挡在你面前的时候,你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感动吗?”
他语气平静,对答案也并不好奇,像照顾一朵花,或者对月亮说话。
“那还是有的。”林眠秋转过来,认真叫他的名字,“傅听寒,谢谢你。”
如果对方没有及时出现,就算自己的防身装置开启,只要身上有一丝伤口,也捱不过哪怕十分之一的毒。
那些纷繁的纠葛固然令人困扰,但无论如何,都是一份稚灼到滚烫的情谊。
在昏黄的灯光下,林眠秋忽然想起很多年前,傅听寒跟着班里去春游,回来时脸上挂彩,衣服裤子也沾了泥土。他以为对方是和同学打架,或者受了谁的欺负,正要询问,却收到养子从身后掏出的一把野花。
酢浆草,通泉花,长蒴母,小雏菊。都是不值钱的东西,一点点雨露就能活,所以开得那样热烈。
再后来,明珠利箭划破虚空,携着地下拳场金色的桂冠。
他忽然有些惋惜,只因当时一走了之,没有多看几眼。
“其实你不用道谢。”傅听寒看着天花板,慢条斯理地说,“无论如何,我都会在你身边。”
他生得高大,手长脚长地躺着,即便分了两个枕头,那股隐而不发的侵略感依然难以忽视。林眠秋在第三次确认病号状态还好的问答后放下心来,不自在地看向床头乖坐的小熊:“很晚了,睡吧。”
可惜对方并不如他所愿。
“林眠秋,你总是把我当小孩子。”少年眸色深沉,撑起半个身子,将养父散落的额发捋上去,“其实是你在逃避。”
“你不愿正视我对你的感情,不敢接受我们之间一定会发生的,第二种关系。”
从小到大,他好像都追在这个人身后,不停地跑,不停地盼,刚开始担心他不要自己,后来想着这人什么时候回家,久到压抑与等待都成了习惯。
“以前都是你保护我。”傅听寒轻轻抵上对方的额头,“现在,换我保护你了。”
“……”林眠秋抿了抿唇,忽然无言以对。
保护,多么理想化的词汇。傅骁为联邦战死沙场,母亲为他眠于烈火。他们的生命是庙堂里的佛香,只剩自己徘徊独往,掸开浓稠的烟雾。
他每天准点起床,按时工作,看需求吃饭,井井有条地处理每一件事,帮一些人,阻一些人,永远有一群人围在身边,也许是下属,也许是同僚,也许是朋友。
他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,可当傅听寒面色发白,闭上眼睛不再言语的时候,他第一次有种寡淡到干枯的疲累。
或许那不是累,而是渗透骨髓的厌倦。
难道飞鸟总要找到枝干么?那精致绝伦的面孔离得太近,简直美好到瑰丽了。
或许是困意浸软了紧绷的神经,又或许只是单纯的意乱神迷,林眠秋眯起眼睛,看到暖灯变成障纱下的烛火,引诱着飞蛾不断靠近。
靠近,触碰,焚烧,消融。
一阵青烟,一捧香灰。
飞蛾的尸体碎在角落,两瓣干涩的唇却靠在一起。他吻着冰冷的残雪,他饮着醉人的春酒,呼吸与水声吞咽纠缠,投出亲密旖旎的剪影。冷待许久的茶水被人啜去,在唇舌间辗转成